众生番外 孙针 许小弯(下)

又名:落凡尘

*涉及部分BG剧情,请注意。

*真的非常天雷,非常狗血,你们注意。


四.

 

李芳之醒过来的时候,他看到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不是他自己的床。

房间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大床外只有一个木头的书柜。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侧过脑袋的时候看到外面是一片大到不科学的院子。有木高大,有林纵深,有竹寂静。风扫过树叶,沙沙沙。零星的阳光洒了下来,落到地板上。他伸了个懒腰,然后突然愣了一下。他的手腕上空荡荡,没有了纹身,李芳之伸手去摸自己的耳朵,耳钉也没了,他摸遍了浑身上下,纹身钉子全都没了。

 

而李芳之套着一身明显不是他自己的睡衣,坐在那张巨大无比的床上,惊愕和恐惧袭向他,又像一个水花在海中央那样刹那灭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墙边的镜子前。他的辫子没了,高博总说他的发型是鬼剃头,以前西城的二流子才剪这样的头发——

 

他扬了扬脑袋,希望惊愕持续的时间能够更长一些,但是没有用。他平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或者说是,孙先生,许小弯,沈西林任何一个佛在人前的化身。他抓了抓头发,赤脚往外走,心如古潭不惊。

 

走廊上空荡荡,李芳之曾经在外面见过这个庄园的大小,当时他就感叹道有钱人的世界他不懂。木头的地板在他的脚底下铺成开来,玻璃的落地窗绵延了一路,沿边儿都是一溜儿的古树。他往前走到客厅的尽头,里头摆着一张桌子,已经有人坐在桌边吃早饭了。李芳之见过他,黄头发的耿浩,他们喊他耿健将,以前是骑自行车的。牛结实以前拉他打游戏,也叫上过这个看着脾气不好的耿浩。

 

他走过去拉开椅子坐到耿浩边上,耿浩看到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伸手摁了摁桌上的铃。他也不说话,沉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耿浩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是从不喝牛奶吗?”

李芳之耸耸肩,他喝了一大口,咽下去的时候只突然想到一个典故。当年如来在菩提树下悟道,曾有妇人为他送了七日牛奶。悟道,悟道。李芳之不想参悟,他一介凡人而已,如今无悲无喜无嗔,皆是石猴自己的身体意识。多没劲。

 

他看到耿浩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正巧边上又来了个人,他第一次见到。来人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但他闻上去和田三林一个路子。拿过枪见过血,一股子煞气。而那人和他打招呼的时候又是殷勤又是谄媚还带点畏惧,李芳之眯着眼睛,看到他拿着吐司给涂上桃子果酱递了过来——“先生昨晚睡得好吗?”


李芳之点点头,这种感觉让他奇怪,他低头就着手里的吐司咬了一口。这人倒是懂他喜好,只不过李芳之却生不出欢喜来。他心境平和,灵魂却像飘浮在半空中,审视这一桌沉默凡人。孙先生不说话,也就没人敢说话。耿浩埋头喝粥,徐达夫喝着橙汁吃蛋。又出来了两个人,一个牛结实一个黑皮,李芳之都熟。

 

牛结实套了一件运动衫,他好像还没睡醒,抓着肚子就坐在桌子边上,随手拿起了一个苹果咬了起来。李芳之歪了歪脑袋,牛结实从来没和他说过,自己现在就住在孙宅。而可能是他看的太认真,牛结实抬头看着他。他咬着苹果倒是笑了,眼睛眨了眨朝他舔了舔嘴唇。

 

李芳之又不傻,搁平日里牛结实可不搞这套,这套是他俩看着AV学的,李芳之以前和他讨论过,说你要勾引人得学点儿虚的,吊着——可巧,他撞破了些他不想知道的,而他又不想招架。于是李芳之就低下了脑袋喝完了杯子里的牛奶。

 

喝完了他就起身往外走,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却没人敢来拦他。耿浩压低了声音在餐桌上问,“孙先生今天是心情不好吗?都没讲笑话。”

徐达夫瞪了他一眼,“闭嘴吃你的蛋吧。”但话一说完他也有些担忧,回头看了一眼,打了个哆嗦,扭头看到耿浩,牛结实还有黑皮都盯着他,“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摆了摆手,“你们看我干吗,吃饭啊。”

但没人听他的,牛结实眼珠子一转已经有了坏主意,“要不要让耿歌手去探探底?”

“别整天想馊主意。”徐达夫切了一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换个话题。耿浩翻了个白眼,靠在椅背上,“你可别给咱们哥几个藏着掖着啊。”

徐达夫不理他,黑皮是惯来没什么大主意的,只有牛结实还转着眼珠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坏主意。

 

 

有很多年,他也没再想过前尘。西行之后,凡尘种种,一瞬而已。他曾在石中千年,化猴后又是千年。五指山下百年,西行十数年。而自他成佛之后,又是好几个千年,一闪而过。

前几个千年,他也像人类一样,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热情又天真的好奇,终归弹指刹那。

 

孙先生睁开眼睛,他伸出手欣赏了一下李芳之的身体。

到底年轻,喜欢在身体上折腾自己。好几个耳洞,好几个纹身,他擦过腰侧的经文,微微弯了弯嘴角。凡人的身体,就连笑起来都不那么辛苦,心底里溢满了爱恨情愁悲苦,还有一腔无处躲藏的热情。他眨了眨眼睛,坐了起来,几十秒后他听到有人上楼推开门进来。高博举着咖啡杯看到他已经坐了起来的时候愣了一下。

 

“你回来了。”孙先生弯起嘴角,李芳之的身体看到他哥哥自己会笑。

高博摸不到头脑,“我是昨天半夜的飞机到的,现在时差还没倒过来,先来看看你起来没——”他眯起了眼睛,“你今天怎么起那么早?”

“醒了就起来了呗。”孙先生扮无辜,所幸李芳之演无辜最顺手。高博一般来说不会太怀疑他弟弟,再加上他刚经历了长途飞行,没这个精力来研究他是不是真的就起来了,只是顺手把咖啡递给他。

 

李芳之的身体意识总比他快,这倒是有意思。孙先生伸手接过了,他的手擦过高博的手背。无数绝望参合着迷恋的情感冲刷过他的五脏六腑。李芳之的身体战栗了一下,孙先生垂下眼睛,他看到高博的掌心有一颗痣。

 

高博拉了把椅子坐下,打算在倒时差之前先和李芳之聊一聊。比如最近小区里传闻神乎其神,说他已经有了交往的妹子到都快要和人家订婚,而高博深觉自己这个做哥哥的仿佛好像有点儿对他这个弟弟太不关心,于是他现在坐在这,摆出家长姿势。而李芳之直勾勾地看着他,然后他弟弟笑了。

 

“哥。”李芳之叫高博的时候总是又清又脆,叽叽喳喳地像他自己养的鸟。那只八哥总是到处乱飞,比如飞到对面田三林的家里,也不常回来。而李芳之已经伸手拉过了他的手,他说,“我想看看你的手。”他这么说的时候手指已经摸到了高博的掌心里,他擦着他的掌心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芳之十来岁考上大学的那会,有一阵子不怎么着家,看到他也有点生疏。高博总以为那是他的青春期延后了,也挺正常。但那时候李芳之只要看到他,就会移开视线,耳朵会红,说话会结巴,活像一个为情所困的傻瓜。

高博从没往那个方向想过,他们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他从小养着他弟弟长大,这世上他两相依为命,可就剩彼此了。李芳之生疏他那会他还伤心了一阵,但没过多久他就听说李芳之在大学里交往了一个对象,于是这个症状就像被治愈了一般,他再也不会对着高博结巴。

 

而现在李芳之摩挲着他的掌心痣,高博有点摸不到头脑,他就抽了手回来,“你没睡醒吗,干嘛呢?”而孙先生挠着头笑嘻嘻,“以前没仔细看没发现,现在看到了还挺惊奇的。”高博也不搭理他,只是问他,“我问你,你最近在谈恋爱吗?谁家姑娘,怎么不带回来给我看看?”

 

他从来都喜欢变女子,世人多浑浊,只因女子更柔软更清净更可爱。孙先生垂下了眼睛,众生芸芸,不过各自受苦。而神仙无情,世人多情,因为他们会笑。于是他也腼腆又害羞地笑,抬头看高博的时候还带着些娇羞的神情。他说“才刚认识没多久,要是合适,总会带回来给哥哥看的。”

 

李芳之的手搁到高博的大腿上,高博就坐不住了,他伸手拿开了他的手,面上照旧是没什么大表情波动,仿佛要维持他家长的威严。高博看了李芳之一眼,他站了起来,沉声道,“要是喜欢人家就好好对人家,知道吗?”

“知道。”他顶着李芳之的皮囊抬起脑袋,温柔又顺从地说。他不是李芳之,就能观察到高博的眼神里有东西一闪而过。当局者总迷,就像他身体里所有对高博的绝望和迷恋都不是李芳之的错。

 

高博带上门走了,孙先生闭上了眼睛又重新躺了回去。他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李芳之这具躯壳保存的,对高博的所有依赖和向往。这都不是李芳之的错,孙先生平躺在床上,手搁在肚脐上,他睁开眼睛,知道那都是他自己惹下来的冤孽。

 

 

当年北平城中他奄奄一息的弟子,当年他曾经救了的学生,后来久病缠身,死在病榻上。死前李芳之握着他永不老的恩师的手,“师父待我恩重,此生无以报,来世一定偿还。”

孙先生握着他的手,问他,“来世你想要什么样的人生?”李芳之只是笑,“我这辈子做了太多不能明于人前的事,太多的忧虑。来世想开心一些,少些烦恼,想走在阳光下。”

 

他这辈子做到了,孙先生也以为他为他做到了,更好的生活,更多的开心,他永远能行在阳光下。孙先生活在这个世上几千年,从未修过红尘道。但自他成佛下山以来,他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错误。好的家境,聪明的头脑,更好的家境,这都不是会让他能更开心的原因……从前他有家国未报,所以应允他师恩来世偿还。

 

今生他无大难,也无乱世相救,于是那些苦恼就成了缠绵在他心底的余情,旧恨,绝望,失落,那些痴嗔爱愁,那些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都是凡人的苦。

 

孙先生从未因情入世,石猴的热情都给了这个世间,于是不知道凡人还会为情所困。但此刻那些绝望的迷恋,和求不得的苦楚在这具身体内折磨着他。他想要拥抱高博,想要再一次亲吻沈西林,想要获得安慰的告诫——凡人贪心,而孙先生用手捂住脸,世人多情,所以爱笑。笑容从来掩饰疾苦,他从前能装出来,却总是不懂。

 

人翻滚于红尘往事之中,常以一得替一失。而失太多,得太少。痛苦太多,喜乐太少。

人间全是痛苦。

 

 

五、

 

孙先生亲自将他送上的奈何桥。

孟婆手中的汤,要了两碗。

 

李芳之说要忘就忘得彻底,于是孙先生将他的灵魂分成两半,各自一半的忧虑。他的两半灵魂在忘川前对孙先生遥遥下拜,说师恩深重,来世必报。为求印记,其中一半会在耳中长痣,另一半则是掌心痣。样貌不会变,总好认得很。

 

李芳之再入轮回,到如今相见,他终归还是记得他的样子。觉得孙先生眼熟,就想莫名亲近。天生记得他曾经在梵文课堂上书写的经文,如今李芳之将那句经文纹在身上。

诸行无常,众生无相。

 

而孙先生法身无数,如今囿于凡人体内,他却不干涉凡人。由着李芳之的身体意识推动着他往田三林家走。田三林家离他家不远,隔着一个院子。而庭中有一棵大树,枝繁叶茂,正对着他两的阳台。李芳之的阳台从不锁门,孙先生看了那棵树半天,想必李芳之从前也没少爬树过去。但他还是选择从正门口走。

 

田三林家的门关着,窗帘拉得严实,想必不是没起床就是没人在家。他摁了摁门铃,半晌没人回答,就干脆坐在庭前台阶上,等他。

 

田三林等过他很多回,忽悠他爬墙出校看电影,半夜起来去游戏厅,早上去带着他骑单车滑冰,还有喊他出来吃刚买的城南的糖炒栗子。田三林总是等他,他当年高考出来看到的第一个人也是田三林。那时候高博被派驻在外国,只能在他考完之后给他打电话。而李芳之捏着装准考证的袋子坐在纹身店里看田三林纹老虎,他说考的不错,没问题,反正保送,好的哥哥,我挺好你别担心,挂了拜拜。然后收了手机趴在田三林面前笑嘻嘻,“三哥什么时候也给我纹一个,你纹老虎,我纹青龙——”

 

纹身店的哥们说三哥出息,有个天才弟弟,15岁就能保送上北大。田三林那阵子老是笑眯眯,伸手捋他的头发,搂着他说,“走吧,考完试吃顿好的,你想吃啥,吃天上的星星我都给你摘下来。”

 

李芳之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他踮了踮脚想要勾上田三林的肩膀。他三哥是四九城内著名顽主,两把军刺混街头,一人打十来个人都没倒下。他躺在纹身店的床上,用刺青来遮盖他身上的刀疤。

 

田三林没让他数过,他身上曾被多少刀子滑过,他只让李芳之好好读书,别学他。李芳之上学的时候也读武侠,也听评书,顶喜欢梁山的一众好汉,说白了也是群响马。他叫田三林是响马头子,叫的吊儿郎当没个正行,田三林一把搂着他腰扛到肩膀上,伸手拍了拍他的屁股,说要拉他这小童子鸡拿去卖咯,吃起来一定滋补的很。

 

李芳之趴在他肩上大笑,一只胳膊搂着他三哥的脖子,倒着看北京,什么都新鲜好玩儿。麻雀飞吊着柿子的老树枝,谁家的花盆搁在墙头上掉下来了,不过都是一埲土。胡同口远远来了弹棉花的收棉花,田三林把他放下来了,几个混混把他们围了起来,而田三林推了他一把喊他快跑——

 

孙先生抬头的时候,看到沈西林站在他的面前。他的影子落在李芳之的肩膀上,四分试探,六分缠绵。他还是一身的白,西装三件套一丝不苟,配的皮鞋也合适。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方手帕递到孙先生的面前。

 

沈西林逆着光,面目模糊,看起来倒是有些像高博。孙先生接了过去,说谢谢。沈西林坐到他的边上,台阶不宽,他就挨着。

“小针。”他喊道,见他没有回避也不躲闪,就伸手落在李芳之的背上,轻轻的。沈西林的风格,做什么都滴水不漏让人指摘不出错来。孙先生不开口说话,沈西林也不尴尬,他说话的方式也精巧,“我过来找田三林,看你坐在这,想必他不在。天开始冷了,总坐在外面吹风不好,要不要找个别的地方坐坐?”

 

孙先生摇了摇头,歪着脑袋看他。沈西林还是随和的样子,只剩眉宇里的几分肃杀。这就是李芳之念念不忘的根源,还藏在剑鞘里的锋刃,伪装倒是做的挺好。他不问李芳之为什么坐在田三林门前的台阶上哭,只是随口说起外头新开的那家店有他喜欢吃的蛋糕,不忙的话一起去坐坐也挺好。

 

他不追问,也不解释,坐在他的边上,手心的暖意透过他的衣服渗进心里。“你不是来找三哥的吗?”

沈西林微笑,“你肯和我说话就好。”

而孙先生撇了撇嘴,就像李芳之会做的那样,他把手帕塞进口袋里,听到沈西林补充了一句,“你比较重要。”他这么说的时候,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全是温柔,全是甜蜜,全是谎言。沈西林出现的就像一场幻觉,逼得他心里的余烬重新燃烧。

都是痴儿。

 

“嘛呢?”田三林进院儿的时候摘下了墨镜,他站在台阶前冲着李芳之抬了抬下巴,“谁欺负你了,告诉三哥,三哥恁死他。”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往沈西林这边瞟。田三林眯着眼睛看人的时候阴测测的,全是杀气。

 

沈西林镇定自若,没什么大反应,只是拉着孙先生一起站起来,嘴角挂着笑,走上前去握田三林的手,“田三爷吧,久仰。”

“你丫谁啊?”田三林不买他的帐,手搁在自己的兜里,不拿出来。他看了眼李芳之又看了眼沈西林,没等沈西林回答自己就笑了,“我听说前儿几日搬来了个新邻居,怕就是你吧?”

 

“鄙姓沈,沈西林。”沈西林收了手回去,涵养好得很,看上去一点都不生气。而田三林瞪着他,浑身凶煞。沈西林没被吓到,只是笑眯眯地回望,一点都不丢份。

孙先生没工夫看两个鹦鹉在那对眼,他拍了拍屁股,走到他们两中间,对着田三林打了个招呼,“三哥,现在没事了,我先走了。”他又对沈西林说道,“手帕我过几天还你,谢了。”

 

田三林伸出手抓他胳膊,问他,“你哪儿去啊?”

孙先生瞥了他一眼,淡定地抽出自己的手,“你们不是找对方有事吗?”他说,“我去还样东西,这就走了,你们慢聊。”

田三林又想说句什么,孙先生已经转身往外走了,只是举起手比了个手势。后头硝烟味重,他不参合,都是李芳之自己的冤孽,让他自己去处理。

 

 

李芳之躺在院子里的透明屋子里,那屋子中只有一张床,晚上看星星倒是爽利。

他睁着眼睛,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天上。孙先生没骗他,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龙。白色的,黑色的,青色的,金色的……杈角、蛇身、四足、鳞片,形大如瀑,穿梭在云层之中。

他不敢闭上眼睛,生怕合上了,这个梦就该醒了。

 

好长的梦,梦里的他还活在北平,城内乱世,满是虎烈拉。他和周一桐还有刘祖鸣他们使计获得病毒,研制疫苗。在梦里他也中了弹,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就自己的血写下疫苗结构。

可是真疼啊,疼得就像他躺在田三林的怀里,他三哥抱着他没命地往医院跑。

 

而一半的灵魂承受不了这样的重量,所以他也不敢动。生怕一动,佛身落泪,生生在院子里长出参天古木来。

李芳之不敢动,却听到有人叹了一声,“傻子。”

他转了转脑袋,看到了自己的肉身已经走到了他的边上。

 

这种感觉太奇妙,自己的肉体和自己的灵魂对照,肉身完整而灵魂残破。他眨了眨眼,连忙起身就要往下拜。而孙先生托住了,“不用了。”

“老师。”李芳之喊他,眼睛里全是殷切和疑惑,等着他来解答。孙先生已经料到了,却不接腔,只是把手搁在他的额头上,“你都想起来了?”

“师恩深重。”李芳之说道,“不敢不报。”

孙先生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己的学生,“你上一世,我只教了你几节梵文课。”

“我也学了很多,好在这辈子没全忘了,不然丢老师的脸。”

孙先生笑了,他看着李芳之犹豫了一番问他,“我哥哥他,是不是就是我的……”

“忘了吧。”他说,“傻子,人间不易,你都忘了吧。”

孙先生放在自己法身上的手指微微用力,李芳之没说完的话就和他的灵魂一起抽体而出。他飘浮在半空之中,审视自己的肉身,又被拽了回去。片刻的失重感让他晕眩,而孙先生摸着他的脑袋说,“我把你的身体还回来了,傻子,你的师恩已报,别再惦记了。”

 

李芳之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上一辈子他在孙先生面前的时候就总是没有机会表述,他的老师好像勘破了红尘,什么都懂。这辈子也是,李芳之只觉得自己的眼皮好沉,突如其来的睡意袭向他,他在风浪里摇摇欲坠。孙先生像哄孩子睡觉那样把他扶住了,又慢慢放回到床上。他召来了云盖住太阳,天地昏暗,李芳之强撑着眼皮还想再问他一个问题,而孙先生的手指就放在他的眼皮上。

 

“睡吧,醒来就都忘了吧。”

甜美的梦境夹杂着巨龙和北京城的柿饼一起扑向他,李芳之的脑袋在枕头上,沉沉睡去。孙先生的手指擦过他的眼睛,他耳朵上的痣,他的下巴,最后落到他的手上。

风浪翻滚,怕是要下雨了。

 

他出去的时候,看到耿浩正朝他走来。孙宅中有两个耿浩,一个骑自行车,一个弹吉他。弹吉他的那个也是他捡回来的,总是看着他,喝啤酒的时候要剥橘子瓣泡进去,却从不开口和他说话。

 

佛身却勘不破人情。

罢了,下山。

孙先生伸出手来,他拦腰将耿歌手扛上肩膀。耿浩吓了一跳,拍打着他的后背,却没用力。“你干嘛呢,我靠你放我下来!”

过了会他悄没声息了,伸手搂住了孙先生的脖子。

 

红尘一夜胜过山中百年。

 

-------Fin-------


*有几个没解决的埋线放正文里解决。 

 


27 Dec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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