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渤水仙 众生 5

五.

 

田三林坐在徐达夫的对面,他们的桌子上放了一把钥匙。

那把钥匙离徐达夫更近些。

 

“田先生大老远从大陆过来,也不会只是为了这区区几千万的生意吧?”徐达夫的手指搁在桌上,他的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他看着田三林,坐他对面的这个人垄断了整个B市进出口的所有路线。他若是不肯合作,往B市运送些东西总归麻烦些,但也不是不可能。

 

而徐达夫的老板比较不喜欢麻烦。于是田三林坐在这里,和他们谈合作。

“这船货只是送给你老板的一点意思。”田三林穿着一件紫色的衬衫,他坐在椅子上挑着眉毛,似笑非笑。李芳之总说他身上有一股亡命之徒的匪气,不笑的时候太渗人。于是田三林的嘴角总是挂着笑,他当年也是这么笑着将刀送进了梁家当家人的喉咙里。

 

“田先生的好意我替先生领了。”徐达夫伸手去拿钥匙,“别着急啊。”田三林的手搁在他自己的下巴上,他抬了抬下巴看着徐达夫。他若是不笑起来,总有几分阴沉,经年累月刀尖舔血攒下来的煞气。

 

徐达夫抬眼看他,田三林的手搁回桌上。“你家先生说要和我谈一笔大生意,可我来了这几天,连你家先生长什么样都没见过。”他的双手合拢了起来,徐达夫的眉头跳了跳,果然听到他的下半句,“我看徐先生长得也是面善,颇像我的几个故人,不想为难你。但你家先生的这个排场倒是不小。”

 

田三林靠回到椅背上,徐达夫身后的人就要拔枪,而徐达夫只是举起了手。他笑道,“田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徐达夫来台湾日久,他都快忘了江湖里的田三林是个什么样的狠角色。当年的梁家如今姓田,他坐在原地,身后无数的尸山血海。于是徐达夫只是笑,“田先生哪里话,只不过我家先生最近身体不好,不便见客。但这次我们共同合作谈成这笔生意,今后就是合作伙伴了,要是田先生赏脸,今晚我做东。”

 

“我查过你的底。”田三林眯着眼,“你以前是三联会的三级干部,一直到遇到你家先生,现在你掌握了台湾的大半个黑市,还想来大陆发展。我倒是好奇,你家先生到底是谁?我怎么查不到他的底细。”

 

田三林听到有人咬牙的声音,他慢悠悠等着徐达夫调整自己脸上的表情。等到他再次笑起来的时候,徐达夫平静地说,“先生向来不喜欢外面的腥风血雨,请了我帮他打理外面的生意,他可以过些平静的生活。”

 

“入了江湖没有平静日子。”田三林弯了弯嘴角,他对徐达夫说,“饭我就不吃了,替我向你老板带个好。”他起身,朝徐达夫点了点头,迈步出了屋子。

这笔生意不过几千万,对田三林来说也不是什么大数目,他不过是想要插一脚他们在公海上的赌场——徐达夫只是个傀儡,一个做事的,而他从头到尾都没见到那个背后的老板。

 

田三林坐上车,司机载着他往机场走,他三天来第一次摸出手机,给李芳之打电话。在台湾时刻刻他身边都有徐达夫的人跟着,他冒不起这个险。

电话响三声,李芳之准时接起来。

“小针。”李芳之听上去无精打采的,“哦,三哥啊。”

 

田三林皱起了眉,往常李芳之总是元气满满,喊他的时候声音清脆,像他养的傻鸟。今天有气无力的,要么是昨晚又熬夜没睡觉,要么是出了什么事。田三林的直觉让他开口问,“谁惹你了?”他听到李芳之在电话那头窸窸窣窣拆薯片,“没人惹我啊,我就是困。”

 

田三林笑起来。“结实没陪你玩吗?”

“我哥这两天逼我出科研论文呢,我现在简直忙的和狗一样,睡觉都睡不好。三哥你出去好几天了,这是要回来了吗?”李芳之咬着薯片,说起话来含含糊糊的。

 

田三林拿着手机,笑眯眯,“他怎么突然逼你做这个了,往常你不是啥都不干他也不说吗。”

李芳之在那边大倒苦水,“怎么不提了,他人前从来不说我,你们都不在了,他关上门就把我骂个狗血淋头。啊,三哥你赶紧回来了,我快疯了。”

田三林笑眯眯,他又逗了李芳之几句,两人闲聊了几分钟,李芳之那头闹钟响了起来,他飞速地摁掉了,然后说,“我要去干活了三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就到了,我带你去吃饭。”

“晚上不行,今晚我有好几个结构要测试,不知道几点结束呢,你要回来了记得把礼物留下哦,我明早来找你。”

“知道了,你去忙吧。”田三林微笑,他等李芳之挂了电话后自己才挂。

 

他的车已经到了码头,田三林没下车,他闭着眼睛想事情。

也是反常,十九岁之后李芳之就再也没有关心过他做什么,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他多余出来的道德感和正义感在那件事之后就被抛到脑后。李芳之继续做他的实验狗,而田三林出来闯江湖。

 

他们互不干涉,却分不开。但这次李芳之却是反常,田三林想,那大概是他厮混江湖多年的第六感,而直觉总能救他的命。

“三哥,都查过了。”

几分钟后他的司机回来了,带着一份文件夹送到他手中,“和您的猜测一样,徐达夫背后的那个老板现在不在台湾,八成是去了大陆。”

 

“其他的查不到了?”田三林没打开夹子,他看到司机摇了摇头,就阖上了眼睛。“知道了,我们回去吧。”

 

高博坐在椅子上复核一份合同,徐朗和老周出国参加一个新能源峰会了,于是整个公司里现在就他做主,所有老周该看的合同现在都堆在他的桌子上。而老周又热爱社交,这意味着有些需要朗博能源高层出席的活动现在都是他高博出场。

 

高博的秘书拿着一叠邀请函进来了,高博忙得连抬头的工夫都没有,他让秘书直接汇报给他。“高总,今晚有个慈善酒会,周总很早之前就答应了去了,现在他走不开,您得出席。正装给您备好了,司机晚上7:30会来公司接您。”

 

“非去不可?”高博从厚厚的文件里抬起脑袋,他皱着眉,心情不是很好。最近的订单量在下滑,而实验室那里又传来开发遇到瓶颈的消息。高博感觉自己光是处理客户的问题就忙不过来,哪里还有时间去出席什么酒会。

 

他的秘书挺为难,“是的,之前这个慈善酒会都是我们公司牵头办的,去年您也去了,您忘啦?每年都有好多媒体,公关部等头条都快等疯了。”

高博叹了口气,他喝了口咖啡,感觉自己昨晚不足5小时的睡眠终于让他的头疼症状越来越明显。于是他点了点头,示意秘书把邀请函留下来,“我知道了。”

 

从泰国回来后,高博的头疼症就没离开过他。

他和徐朗在三个礼拜后又开始说话了,毕竟都是成年人。尽管当时老周为了让他们和好,安排他们吃了几次饭,前几次高博和徐朗正对面坐着,各自研究自己的盘子里的菜。后来老周改了策略,开会的时候让他们两组一起,结果他们的手下吵得面红耳赤,而高博和徐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坐在原地一句话都不肯开口说。

 

到后来老周自己都快放弃了,喊他们去他们一开始还在创业时候总是去吃的烧烤摊撸串。老板还记得徐朗的大光头,送了他们好几瓶啤酒。高博沉默地坐在那里,烧烤摊对面的火锅店里出来了好几对吵架的情侣,老周没话找话给他们说些成年八卦。最后他自己无聊了,摸出手机开始聊微信。徐朗看了高博一眼,默不作声地将他自己面前的鸡翅放到了高博的盘子里。

 

“你以前喜欢吃鸡翅。”徐朗说。

高博没抬头,“吃鸡翅的人聪明。”

他们举杯看了对方一眼,然后默默伸出杯子碰了下。老周的脑袋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抬起来了,伸手一边搂了一个,然后开心地对烧烤摊主说。“再加六串腰子!”

 

 

高博在晚上7:30的时候换完衣服走下楼,他给李芳之发微信让他自己吃点不用等他了。李芳之半天没回复,估计是实验室里正忙。高博也不在意,他最近终于有了点自觉,知道好好在实验室里埋头苦干了。

 

他自己坐上车刷一些财经新闻,业界动态。最新的能源峰会正在召开,而他得帮老周这个社交狂人擦屁股,去参加他最烦的酒会——一群认识不认识的人凑在一起,说些不着调的场面话,买些东西然后拍照上报纸。可能对这事特别上心的也只有高博最看不上的娱乐圈人士。

 

车快要到会场的时候,司机慢了下来,按照流程他会走一走红毯。不过也就是个场面流程,不会耗时太久,但这次当他下来的时候,周围的相机闪关灯亮成一片,有摄影师大喊,“金灶沐先生,看这里!”

 

高博皱着眉,他往后扭头,看到就住他们小区的家明在他身后。刘海挑染成了白色,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笑眯眯地对着镜头摆pose。

他看了眼就转身往前去了。

 

李芳之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他看了微博推送的头条,知道他哥去参加慈善晚宴了,没那么早回来。

他停完车去遛狗,小欢高高兴兴地在草坪里给自己的地盘做记号。李芳之捏着绳子和手机在路灯下刷微博。他看了一会,就听到小欢狂叫了起来。他抬头,看到不远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穿着白衣服的男人,他手里抱着一只粉红色的小猪。

 

小欢冲着那个身影叫个不停,最后疯狂地拖着李芳之往对方冲去。

“你等等,等等!”他大喊,他看到那人低头伸手去摸小欢,李芳之刚想说这狗要咬人,但他这就看到暴躁的狗不敢动了,尾巴耷拉了下来,乖乖地坐在地上。过了一会它小心翼翼地闻了闻那人的手,然后欢快地摇起了尾巴。

 

“不好意思啊,我家狗这德行……”他抬头看到那人的样子,他的危险雷达像疯了一样尖叫了起来。

 

李芳之没有尖叫,他傻了一样,看着眼前这个白衣服的好人捧着猪笑眯眯地看着他。

“这么巧?”

李芳之咽了口口水,偷偷看了看地上,他的影子是有的,脚也没有悬空。孙先生饶有兴致地歪着脑袋看着他,小欢摇着尾巴想要舔他的手。

 

“是啊……”李芳之说,他偷偷拉了拉狗绳,但这死狗今天完全不知道李芳之在想什么,一个劲只想拍孙先生马屁。

“你家狗很可爱。”孙先生闻上去完全没有那晚的邪门了,他笑起来温温柔柔的,像任何一个柔软的好人。但李芳之知道他可能并不是他看着这样的。

“这是你养的宠物吗?”李芳之小心翼翼地问,孙先生好笑地看着他,然后把怀里的猪递出来一点给他看,“是啊,这是八戒。”

 

“猪八戒吗?”李芳之乐了,忘了几秒钟他眼前这人到底是谁。他好奇地看着小猪懒洋洋地伸着小蹄子,眼睛大大的。李芳之和小猪打招呼,然后拉了拉绳子要往回走。孙先生也不拦他,倒是站在原地像是闲聊一样地说,“你上次问我是不是新搬来的,其实我也是这几天才住了进来。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李芳之扭头看着他,孙先生笑眯眯地,他还穿着一双拖鞋,他比他们小区的任何一个人都普通。

他鼓起勇气,“我每次遇到你都是晚上,我会在白天看到你吗?”

 

孙先生愣了一下,他哑然失笑。“我又不是鬼,你当然可以在白天看到我。”

“可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有些事你不知道会比较幸福。”孙先生耸了耸肩,“再说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吗?”
“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李芳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会脱口而出,“上次你请我喝酒,就当我回礼。”

 

他看到孙先生笑了,他周身的气压往下,李芳之稀里糊涂被卷了进去。“也好,那多谢你,小朋友。”

“我不是小朋友了!”李芳之回嘴,“你看着和我哥差不多大吧,我也就比我哥小几岁而已。”

“当然,你不是小朋友了。”孙先生微笑着伸了伸手,“快回去吧,太晚了回家也总会碰到些奇怪的东西。”

他话说完就开始起风,李芳之终于想起来害怕了,他拉着狗往回走,一边又不忘回头确认孙先生是不是还站在原地。“别忘了,明天中午11:30在宫廷餐厅!”

 

“晚安。”孙先生抱着猪站在路灯下和他挥手,他轻声地补充了一句,“李芳之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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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Oct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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