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沿用了之前一个孙针短篇的标题。

一．

“别告诉我你的名字。”那人在玩酒杯，25年的麦卡伦被喝完了一半。还有一半围在圆冰周围晃荡，他前面列了一排的小酒杯，空的。

“以前有人和我说，如果别人不想知道你的名字，那说明对方无意和你建立感情连接。”李芳之笑嘻嘻地伸手给小酒杯里倒满龙舌兰，然后推到对方的面前。“不问名字，总能喝掉这杯酒吧。”那人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从旁边的柠檬盘里拿了一片柠檬含在嘴里，一饮而尽。

灯光下他看起来很像高博，但他没高博那么严肃，也不会总是皱着眉看着他问他有没有逃课。他喝酒也痛快，李芳之坐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喝了三杯麦卡伦。李芳之问酒保要了一整瓶的龙舌兰，对方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他，只是把杯子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头发往后梳起。李芳之就连搭讪的第一句话都老土的很，“墨西哥的龙舌兰比古巴的好。”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盐擦在杯沿，喝下去烧的很，自己吐了吐舌头。对方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浸过刀子，利的。

李芳之最不怕惹麻烦，他趴在桌上兴致勃勃看着对方摇酒杯。这家酒吧没那么吵，驻唱的歌手在唱一首流浪情歌，嗓子是哑的，唱睡得太晚，梦太频繁。那人微微颌首，李芳之问他，“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刚搬来这里。”他拿起酒杯抿了一口，他喝酒有一种自然的潇洒，原先的锋利没了，散成了唱词落在空气里，那人成了绵软的，好脾气的，普普通通的路人。李芳之又没那么容易上当，他对危险有天生的直觉，他咂了咂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附近就这家酒吧最好，其他的要么太吵，要么全是约炮的。”

“这里安静。”那人说。他的侧影被桌上的暗淡烛光映照，歪着脑袋打量他，过了会微笑起来，“你还年轻。”

“你也不老。”李芳之百无聊赖用手指抠桌上的纸板，他转了转眼珠，想要套更多的话。这招他从田三林地方学来的，百试不爽。“光喝酒多无聊，我们来玩骰子吧，输的人不用喝酒，讲一个故事。”

“不过是陌路的平凡人，哪里来的故事。”那人一口喝光了自己杯中的酒，李芳之连忙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等等。”那人挑挑眉，看着他和他的手，“怎么了？”

李芳之死皮赖脸，这家酒吧是田三林的产业，他对这儿知根知底，来来往往的每个人他没有不认识的，只除了今晚这个坐在他对面的人。

“玩一局不就认识了，你要是不想和我讲故事，不如告诉我你的名字。”他松开手，伸手招呼酒保再来一杯，那人也没拒绝。他笑出声来，“你这孩子倒是有意思，看来是非要知道我的名字不可。”

“也不算。”李芳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和他干了一杯。“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会来这儿。”

“你倒是直白。”那人看了他一眼，伸手把骰子杯拿过来放到他两面前。李芳之笑嘻嘻，“可说好了，我赢了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输了，我告诉你的。”

“别告诉我你的名字。”那人这样说道，他伸手摇晃杯子翻过来扣在桌上，李芳之以为自己眼花，他的身影在烛光里影影绰绰，看着很远又很近，被雾隔了一层。他揉了揉眼睛，那人好端端坐在自己面前，温温柔柔笑着。“你先说吧。”

李芳之玩骰子从没失过手，他修过一门实用心理学课，学的就是看人说谎时的微表情。他玩杀人游戏次次都赢，到后来大家都烦了，只许他做法官。他眯着眼睛看着那人看了一眼自己的骰子，面色如常地报了一个数。李芳之试图从他的微表情里看出端倪，但他说的话像是没有说谎，于是李芳之挑了挑眉毛往上加。那人微笑，都没开杯就说开。

李芳之看了看他打开的杯子，他赢了。但是当他看着那人的眼睛，那人一点惊讶都没有，好像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李芳之觉得对方让着他，可那人只是笑了笑坦然地说，“我输了。”

“照道理我要告诉你我的名字。”他微笑，伸手蘸酒在桌上写，“我姓孙，别人都叫我孙先生。你要是喜欢也可以这么喊我。”

李芳之看着他，孙先生照旧是普通人的气场，和和气气地把赌注还给他，一点端倪都没有。李芳之不依不饶，“说好的名字，怎么只告诉了一个姓氏。”

“别贪心。”孙先生端起酒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周身气压下降，他成了漩涡的中心，稳稳地坐在原地却将李芳之往里头吸。“知道我的名字，或者让我知道你的名字，都对你没好处。”

李芳之的危险雷达呼呼作响，他看着对方的眼睛被烛火映亮，只在眼底投下深深一片阴影，又或者只是他的错觉。台上的歌手唱到怕什么，怕豁出去爱人。他默不作声，片刻后又忍不住开口说，“其实我这人最不怕麻烦，最怕没麻烦。”

孙先生听他这么说，哈哈大笑。他的手搁在桌上，虽然笑着眼睛却清亮，看着他像是打量什么好玩的东西。“你自己惹过很多麻烦。”

“岂止是麻烦。”李芳之津津乐道，“我的胸口有个弹孔，以前被人射穿过，还好没击中要害，养两天就好了。”他要拉起上衣给孙先生看，对方瞥了一眼却按住了他手，“不用了。”

“所以你就是告诉我名字，或者我告诉你，又有什么关系。”

孙先生嘴角带着笑，他之前笑起来的时候很和气，现在看来却有些邪气。李芳之说不上来，不是田三林那种混道上的邪，而是真的邪门，像他小时候和哥哥走丢，无意踏进庙里后门的牌位房。从里到外都是阴的。

“你小时候看过西游记吗？”孙先生没头没脑地问他，他端着酒杯抿着酒，李芳之回答说“看过，小说，连环画，电视剧。我可喜欢孙悟空了。”

“那你相信这世界上有神仙吗？”

李芳之愣了一下，他是科学家，中科院的硕士，他的项目已经拿到了国家的拨款，美国NASA的基地他也去参观过两次。这地球外就是宇宙，说外星人还差不多，哪里来的神仙。于是他诚实地摇头，“我不觉得有。”

“你是科学家。”孙先生笑眯眯放下酒杯，“科学家信奉自然规律，科学真理，唯独不信神和神话。”

“也不是。”李芳之认真地说，“宗教那套我是不信的，可我觉得神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山海经里描述的那些神兽说不定就是以前灭绝了，我们现代没法见到的生物。”

孙先生微笑，他的手指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这世上若是真有神仙，没了凡人的供奉怕也是早就成了世人。”他伸手喊侍者买单，他帮李芳之的那瓶也算在自己的帐上。起身的时候李芳之跟着他，“你相信这个世上有神仙？”

“有和没有，和凡人有什么关系？”

深夜外面有些冷，李芳之咋从有暖气的酒吧里出来，还是打了个哆嗦。他走在孙先生身边抬头看星空，半晌后说道，“其实有没有，都是人心里头的事。我不相信，不代表别人也不信。”

孙先生低头微笑，他的影子在路灯下拉得老长。“也没什么区别。”他轻轻叹了口气，远处传来打雷的声音，他站在原地对李芳之说，“你赶紧回家吧，你哥哥要等急了。”

李芳之想起他哥哥生气时候就会皱眉站在玄关门口骂他一顿的样子，赶紧缩了缩脖子。手表的指针指向十二点，他朝孙先生挥了挥手，对方朝他点点头。他往家的方向走，走了几步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他从没和孙先生说过他是谁，他做什么的，他家里有什么人。

李芳之扭头往回看，路灯下哪里还有什么人。只有一片秋天的落叶孤零零地躺在柏油路上，李芳之撒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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