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彼得抬头看到窗外下雪的时候，他的心跳停了一拍。地上的雪花总是尘埃，爆炸后的粉尘，洋洋洒洒的灰烬，永远都不会融化。

天上的雪是春天到来的预感，彼得拿着扳手迟疑了几秒钟，托尼正埋头看着他面前的线路板，就好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一样地说，“第一次见到下雪？出去看看吧。”

彼得犹豫地看了看他，托尼摘了护目镜，“别杵在这儿，出去吧。”就像他自己说过的，他脾气不好，总是不耐烦，包括从不接任何人递给他的东西，彼得已经学会了把他要的器材都放在手边。

但尽管如此，彼得依旧喜欢他，比崇拜多了一点亲密的意味，那些孩童时代看的钢铁侠绘本，破旧但被他擦拭干净的塑料面具。如今的托尼斯塔克是他善解人意的老板，口是心非的监护人，在他的冰箱里填补充足的食物，允许彼得可以在工作的时候跟着他一起学习一些物理知识。

他让彼得出去看雪，年轻的男孩穿着短袖站在并不冷的雪中，那些雪落在他的肌肤上，很快融化。贾维斯无处不在，“每年春天，先生总会模拟一些天气景象，有时候是雪，有时候下雨。”

“书上说雪是凉的，可我没感受到。”
“这里是四季恒温系统，所有的天气只是体验，包括下雨，也不会淋湿。”
“就像那些在脑子里进行的体验？刮风下雨下雪，但是实际上并不会发生。”
贾维斯耐心地解释，“可以这么说，先生不喜欢身体被雨淋湿。”

彼得扭头看向在实验室里埋头工作的托尼，他对自己创造的奇观无动于衷。在地上的时候，雨水会把他们全都打湿，只要没有辐射警报，他们总会冲出去在雨中洗澡。彼得喜欢下雨，他没见过下雪，但就算现在那些白色的固体在地上堆积成山，那也是假的体验。

晚饭时候他闷闷不热地用叉子搅面条，这里的食物很好，比起填补肚子更注重补偿味觉。刚来的前几天彼得一直在惊叹美味，他没尝试过大部分除了压缩和罐头以外的食品。他破天荒的没胃口引起了托尼的注意。大部分时候托尼不会和他一起就餐，但今天是个例外，原本是为了庆祝他们修补了一个重要漏洞，好让新型的交易系统更加接近地面生活。

彼得的主意，他认为斯塔克工业出产的许多东西都很好，但是托尼在天上太久了，他已经不知道地上的人类怎么生活。他们实际需要的不是那些花哨的基因识别系统，而是最简单的面部识别，大部分的人支付不起一具新躯壳的价钱。他们沉默出生，沉默死去，被送进巨大锅炉中销毁，剩下的记忆体被扔在成堆的山丘中，封闭在无尽的黑暗里。这原本也是彼得的命运，如果他没有恰好的解开那道题。

“怎么了？”托尼放下他的叉子，他直视着彼得的眼睛，那是一双被星星亲吻过的眼睛。如果彼得能够用一些诗人的言语去形容，他会这么说的。如今这双眼睛的主人注视着他，“男孩，你在玩弄你的食物。”

“对不起。”
“有什么困扰着你。”
“没……没什么。”
“我的耐心有限。”托尼眯起了眼睛，他总是能够看透彼得的心思，可能是他过于简单，也许是因为他熟悉这具身体，几年，几十年，几百年，属于他的身体。
“可是斯塔克先生，我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喜欢下雨，下雪或者别的什么天气，你把这些模拟在系统里，可以是拒绝看一眼，你讨厌被淋湿……”
“贾维斯告诉你的？”托尼耸了耸肩，“这只是模拟，我没不喜欢天气，但是有干净的体验总好过浑身湿乎乎。”
“这是一种美好的体验，呃，我是说被真实的雨淋湿。”彼得停顿了一下，他磕磕巴巴地解释，“现在有太多直接刺激我们大脑的游戏，会让我们忽略身体的反应。在脑子里野营，打猎，爬山或者去参加游戏里的战争，眼睛一睁开什么都没发生。这不是真实的。”

“真实是什么。”托尼讥讽地笑起来，“在你真正的参加过战争后你可以来讨论真实，人们沉迷电子冲浪虚拟世界，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不会死。等到你真的冒着随时被一枪干掉记忆体的风险站在枪林弹雨中，你就会知道那些都是小孩子的看法。”

可是，彼得瘪了瘪嘴，他没说出那下半句话，我们在真实里获得过快乐。托尼拉开椅子走了，他把餐巾扔在桌子上，显然这段对话让他心情不好，彼得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他能够感觉到托尼在生气，就像凯伦安慰他的那样，“斯塔克先生还在适应。”

适应什么？这具他熟悉的身体里填补的陌生灵魂？

彼得知道自己是个闯入者，他也想知道这具身体原先的主人是怎么样的，为什么如今陪在托尼身边的不是他。

他也同样不愿意去戳碎自己虚伪的自尊心，如今他被安置在温暖的屋子里，健康，安全，体力充沛，甚至可以徒手爬上天花板。

他像被打了激素，或者吞下了一个春天，惯性地在夜里梦到前尘，那些藏在灰烬的玻璃窗里的故事。放慢了速度的子弹和爆炸一起到来，还有红色的钢铁身影。彼得在往下坠落，不停地坠落，他尖叫，抓着空中的身影大声喊托尼。

为什么不是你陪在他身边，他从床上弹起来，春天的夜晚带着安静又诡异的沉默，这是这具身体给他的答案。

没人喜欢下雨，托尼斯塔克尤其是，如果你也在梦里的雨中抱住过那个坠落在地上的身体。


——TBC——